没花一分钱,眼睛和鼻子却饱了一回。
曾经有一首流行歌曲,循环往复地唱道:
走走走走走啊走
走到九月九⋯⋯
一个“走”字,被唱得诗意盎然,弦拍蹁跹,好不令人倾情动魄。
而今,走,成了一个新潮热词,每日的清晨和黄昏,一条条林荫绿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们蜂拥而"走",势盛如潮,蔚为大观。
老年人布衣软履,闲庭信步,腰间挎个小唱机,一路听着戏曲小调,宛若逍遥神仙。
年轻人全身品牌运动装束,或健行如飞,或风摆扬柳,尽皆酷毙潮儿。
在丰衣足食,怡然小康的时代,走,已然演绎成为一派流行新时尚。
人们为着健康益寿而走,走得好是萧洒自在。
在曾经的艰难岁月里,走,是简朴而困苦的乡间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那些急急缓缓的步履,轻轻重重的足音,萦响于广袤的乡村大地,记录着一个个坚韧生命的行进轨迹,刻写着他们含辛茹苦,隐忍放达的质朴秉性。
当时,乡村的交通非常落后,村庄和田畴间只有阡陌土埂,人们出行全靠翻脚板。
大田生产劳动之余,农人们会前往街镇去赶集。
男人大多肩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一对竹箩筐,盛满要去粮站交售的公粮,或者去集市交易的土豆红薯。
一两百斤的份量压在肩头滋味不好受,得想法使巧劲。于是一手扶担,一手形同船桡一样滑摆,带动着双脚尽量走出舞蹈般的节奏,小步快速向前。
这样的韵律由下而上,传递到肩头,扁担的两端便像蝴蝶扇翅一样悠然起伏,荷担人肩上的滞重感会觉得明显的减轻。
女人们一般会背负一个竹篾背篼,里面是糠麸饲料或鸡猪家禽、油盐酱醋等一应生活杂物。
如果背篼沉到相当的重量,她们行走时时,身子就必须努力前倾下压,形同匍匐。
这时她们两眼的视野范围就收缩到脚尖前的方寸之间,她们专著地盯着自己一双脚尖像两片小铲锹似的交错着一点一点往前"铲”,耳里荡响着发自肺腑的粗沉喘息。至于前面的方向,她们就管不了也不用管。老路一条,跟着感觉走也不会错的。
偶尔他们也会缷空了担子和背篼,在摩肩接踵的镇街上溜达一圈。
镇子不大,但热闹是满满的:供销社、副食店、照像馆、铁匠铺、棉花弹坊,还有沿街摆设的小百货、山货摊、包子蒸笼、羊肉汤锅。
满街的花花绿绿,一浪浪诱人奇香。
没花一分钱,眼睛和鼻子却饱了一回。
那个时辰,你若细看农人们的脚下,那步伐定然是轻松稣软的,散漫无章的。
最艰辛的行走是进山推炭。生活在平原上的人家入冬以后普遍缺柴禾,家里的青壮年男人一年一度必须承担一趟这样的苦旅。
买炭的大山垇来去爬坡上坎的近百里,推炭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五更就得出门赶路。
手上推着一架“鸡公车”,那是一种原始的农用运输工具,全木的车体,连车轱辘都是只嵌了一圈铁皮的实木。车头呈弧形拱起,车身连带两柄把手由内向外撇开,看上去酷似一只哈开翅膀的大公鸡。
男人急急赶拢煤窑,顾不上喘口气,紧忙用麻袋装上五六百斤黑炭,用麻绳结实地捆束停当,匆匆啃两个自带的玉米饼,便打道返程。
推着独轮鸡公车承载着如此的负荷在坎坷的路途上行走,要维持平稳稳,腿脚必须叉开摆成八字型,腰力要撑到十分,每前行一步脚掌都得瓷实地夯在路面上,沉沉稳稳地迈进。稍一打软蹈虚,轻则车身倾覆,重则致人伤骨扭筯。
千辛万苦地推着煤车回到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卸了车看那推车人,腿脚青筋暴绽,一双早上出门新穿的草鞋已经磨光了底子,只剩一挂耳帮。
满脸蒙一层乌黑泥汗,除了一双眼珠子滴溜转,看不见半点真容。
灶台上饭正热着,疲惫的身躯已颓然瘫倒,随即鼾如滚雷。
逢年过节跟随大人走亲戚,是孩童们最为期待的旅程。
那天,小人儿早早起了床,脸耳被母亲督着洗得白生生,特意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跟着大人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亲戚是大舅还是小姨,离着十里还是二十里地,这些都不是孩子上心的事。
依凭往常的经验,他想象得到,亲戚家的四合院一定已经打扫得清清爽爽,院坝中安放了八仙桌,那是中午摆“坝坝宴"用的。
农家寻常的日子再清苦,待客却一定格外浓重热情。到时,满滿一桌“九斗碗",蒸烧煎炖,鸡鸭鱼肉,吃得客人滿嘴冒油。
想到这样的情景,孩子嘴里头禁不住冒了酸水。脚下随旋即像生了风,蹦蹦跳跳往前赶,田野里的草啊树啊房屋啊庄稼啊,都是满眼动人的风景。
一天亲戚走回来,孩子柔嫩的腿脚有些疼痛,翘起脚板一看,竟然磨出了几个水泡。但却没一丁点儿哀怨,八仙桌上的那一顿美餐,能让人回味好多天呢!